诸侯之恶、齐孝为甚-忘恩负义攻伐宋国的齐孝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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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襄王十四年(前638年)冬,一心要当‘诸侯盟主’的宋襄公,被北上援郑的楚成王击败于泓水之滨、‘争霸’梦想彻底破灭;自己也身受重伤,不得不狼狈退回国内;之后,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——周襄王十五年(前637年)春,正当宋襄公在宋国襄邑(河南睢县)调养大腿箭伤的时候,从国都商丘发来了急报:自己曾两次出兵相助、一手扶上齐侯之位的齐孝公,居然趁着宋国新败、人才凋零、国力受损的艰难时刻,悍然出兵攻伐宋国,包围了宋国的缗地(山东金乡东北),欲图夺取宋国的土地、财富、领民;而齐孝公出兵的理由,居然是牵强、妄言的“宋不与盟于齐”。
齐孝公之所以对恩主宋襄公做出了‘讨宋以惩其不与盟’的负义举动,依据的是四年前、也就是周襄王十一年(前641年)冬天,陈国国君陈穆公看不过宋国无故讨伐曹国(曹共公因为不忿于宋襄公在‘曹南之会’中抓捕并废黜腾侯、又无故将鄫子作为祭品祭祀睢水之神的做法,因此退出了和宋国的盟约,由此遭到以‘霸主’身份自诩的宋襄公的攻打)之举,所以主动邀请各诸侯国君以‘缅怀先盟主齐桓公恩德、重修诸侯之好’的理由共聚齐国,举行盟会,其实就是为宋、曹两国的纷争做调解。
为了促成此事,陈穆公还特地向宋、曹两国国君致信,邀请他们务必前往齐国,参这一次的会盟,重温当年齐桓公在世时大家的友好交往(希望能化解两国间的矛盾)。
可当时的宋襄公,一门心思都扑在‘争霸、主盟’的行动上面,根本就不搭理比自己实力、影响力弱得多的陈穆公,而曹共公自认为受了宋国的欺负,也不想和宋襄公轻易地和好;因此,宋、曹两国没有出席在齐国举行的这一次会盟。
宋襄公此举,不但辜负了陈穆公的一番苦心,也大大得罪了作为会盟承办者的齐孝公(不出席盟会,就是不礼敬、尊崇已经薨逝了的前任诸侯盟主——齐桓公)。
当时,不但蔡、郑、陈三国国君前往齐国、和齐孝公相会,就连一向和齐国是死对头的楚成王,都亲自赶来参会,给足了齐孝公面子。相比之下,宋襄公的‘轻视、慢待、不屑’做法,让齐孝公对这个亲手将自己扶上齐侯宝座的‘恩主’开始有了不满、随即产生了嫌隙、怨恨之气。
之后,宋襄公又在第二年的时候,以‘恩人、上国’身份自居,邀请楚、齐两国参与‘鹿上之盟’,并自行其是地以‘盟主’身份‘主持召开’这次诸侯盟会。而且,在盟会中,宋襄公进一步提出了让楚、齐两国将自己的盟友(小弟)也作为宋国的附属国,拥护宋国为诸侯盟主。
对宋襄公这种狂妄且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及做法,楚成王是什么态度,这里就不再复述了(要不然怎么会有后来的‘泓水之战’呢 ),单单说齐孝公的态度——对宋襄公的这种不切实际、自我抬高的想法,齐孝公当即怒气迸发,虽然齐国目前国势颓落,霸业中衰,但那也不是区区宋国就能轻易取代霸主地位的,齐孝公本人都还想继承父亲所开创的‘霸业’呢!
以前,宋襄公确实对自己有大恩,费心费力地将自己拥立上位,继位齐侯,此后又平定了齐国的内乱;对宋襄公的‘恩德’,齐孝公刚开始时的时候,认为还是要有‘感恩之心’,将宋襄公当做‘恩人’来对待。
但宋襄公倚仗着对齐国有大恩,就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轻视、甚至冒犯齐国,侵夺齐国的利益,即使再有心维护齐、宋之间的盟约,齐孝公也无法忍受宋襄公如此自大的态度和‘市恩’的举动,以及大大咧咧地将齐国当做了宋国附庸的无礼做法。
齐国虽然在齐桓公去世后,就不再保有‘诸侯霸主’的称号和地位,但齐孝公自认齐国的实力、军力犹存,在诸侯中的号召力也要比宋国高,自己为了‘报恩’,主动降低了身份,与宋国结成平等的盟友关系,这都是看在宋襄公扶持自己继承君位的恩情上的;说句不好听的话,这已经是降阶屈尊来和宋国交往了。
但自我感觉良好的宋襄公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,总是以齐国和齐孝公的恩人、盟主自居,在盟会交往上,身份地位上处处压齐国、齐孝公一头;这种得意洋洋、‘挟恩自重’的跋扈态度,就让齐孝公不能忍了!
所以,宋襄公于周襄王十三年(前639年)秋,再次以‘盟主’的身份主持召开‘盂之会’,召集包括齐、楚在内的诸侯举行盟会的时候,楚成王倒是按时赴会了(准备在这次盟会上向宋襄公发难),陈穆公、蔡庄公、郑文公、许僖公、曹共公这五位和楚国比较亲近的国君也到会了,但齐孝公却没有来,只是派使者向宋襄公通告,说是齐国内部有不稳的迹象,诸公子余党可能会作乱,因此无法亲自出席盟会(齐孝公就是不想和宋襄公再这么耗下去了)。
对齐孝公的敷衍、轻视态度,宋襄公很是不满,认为齐国是宋国的盟友,齐孝公也是自己一手扶起来的齐侯,对于自己所组织的盟会,齐孝公如此轻慢敷衍,态度实在很不端正(宋襄公都忘记了当初自己是怎么对待陈穆公所组织的‘感怀齐桓公之会’的了),这明显是对自己产生疏远、隔阂之心了。
但宋襄公见楚成王和楚国的盟友们都到了,于是决心先把这一次的盟会完成,等获得了诸侯们的拥戴、当上了正式的‘诸侯盟主’后,再去和齐孝公掰扯掰扯,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、居心。
后面的事情,大家都知道了——宋襄公在‘盂之会’上非但没能成为‘盟主’,还被楚成王先冷嘲热讽一番,之后干脆以埋伏好的军队将其擒获,押送到楚国当了几个月的‘楚囚’。等到楚成王通过鲁僖公的调解、将宋襄公释放回国后,不服气的宋襄公再次出兵讨伐(亲附楚国的)郑国,意在立威;结果就是宿命中的惨败——宋、楚‘泓水之战’。
在宋襄公遭遇‘泓水惨败’后,本来就对宋襄公的‘自大、市恩’态度极度不满的齐孝公,感觉这个时候已经用不着再和宋国客气恭敬,国力大损后的宋国对齐国来说也没有结盟交好的用处了。
于是,齐孝公便在宋国最虚弱的时候,发起了攻击(宋国)缗地的军事行动,一来以此消除内心中积压了几年之久的郁闷、压抑之气,二来也可以借此彻底断绝与宋襄公的‘恩德授受’关系,不再背负‘报恩’的心理重压。
但无论宋襄公如何地‘自大、市恩’,对齐孝公有多么的‘挟恩自重’,想要在相互交往中始终压齐国一头,可当年他接受齐桓公的托付,承诺要‘保护、扶持’太子昭(齐孝公)继承齐国宗庙的誓言,总归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;对齐孝公而言,宋襄公不但是长辈,更是‘恩同再造’的大救星,他两次出兵平定齐国内乱、扶持太子昭(齐孝公)继位的善举,也是受到天下诸侯、包括周王室的一致认可的。
假如没有宋襄公当年出手相助、大力支持的话,哪里还有齐孝公的今天,恐怕如今的齐侯之位,就得是齐中废公无亏的了(或者是齐桓公的其他公子、齐孝公的诸兄弟),齐孝公还能有这一次发兵围攻缗地、趁火打劫的忘恩负义之举么?
泓水惨败后,宋襄公正处于兵溃身伤、衰颓沮丧的失落境地,齐孝公不但不前来慰问、或者遣使致意,反倒以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,出兵攻打自己的恩人,简直是‘落井下石’、‘恩将仇报’的典型,后世史书将齐孝公形容为‘春秋少见之恶徒’,实在是很贴切、恰当得很(也不知他身后的‘孝’字谥号是怎么来的,应该谥为‘齐谬公、齐厉公’才对)。
得到齐孝公趁人之危、忘恩负义,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出兵攻伐宋国缗地的消息后,宋襄公当即被这只‘白眼狼’的无义之举给气的口吐鲜血、四肢麻木,大腿的伤势也迅速恶化,直接由箭伤转化为心病,就此卧床不起、病入膏肓,只能留在襄邑行宫静卧,再也没能回到商丘。
而在宋襄公泓水之战惨败、逃回襄邑养伤的时候,一个因为国内变乱而辗转流亡四方的晋国公子,在流浪的旅途中来到了宋国,并特地到襄邑拜见了重伤中的宋襄公。之前,这个落魄公子带着少数侍从,先后居留于戎狄(翟国)、齐国、卫国、曹国,而得到的礼遇少、遭逢的冷眼多,甚至受到过无礼的侮辱。
除了已到人生晚年的诸侯霸主齐桓公曾给予其礼遇,送了他二十辆车、八十匹马的优厚待遇,还把公室女嫁给他为妻子之外,其他诸侯,对这位落魄公子的态度只有冷漠无视、甚至羞辱。
晋国流亡公子来到宋国的时候,宋襄公的伤势已经很沉重了,即将不久于人世;但宋襄公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那种‘仁义、尊礼’的行事风格,不但以高规格礼仪接待了晋国公子,而且按照齐桓公当年的标准,也给予晋国公子二十乘车、八十匹马的礼遇,这让看尽了人世冷暖的晋国公子感动得无以复加,对宋襄公的崇敬、向慕之情溢于言表,久久铭记于心。
宋襄公的堂弟、宋国司马公孙固(也就是之前在泓水之战开战前的文章分析中,曾经提起过的宋国重臣、此时已经代替目夷担任宋国司马的公孙固)与晋国公子的关系很好,也知道他此次来宋国的目的——是想要借助宋国的力量,帮自己回国争夺君位;于是便代替晋国公子向宋襄公请求帮助。
宋襄公此时已对自己之前的‘好高骛远、争夺霸权’的行为有所醒悟,不再有‘称霸’的雄心(也有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唏嘘感知),明白宋国在泓水败给了楚国以后,国力大损、人才凋零,已经维持不住作为强国必须拥有的实力和地位,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去帮助晋国公子回国争位。
于是,宋襄公不顾身体的伤痛,亲自接见了晋国公子,并诚恳地对他说:
“宋国是小国(终于算是醒悟了),而且才打了败仗,国家虚弱、士卒疲惫,现在的力量实在不足以帮助您回国;如果您想要住在宋国、安稳地生活,那寡人没有二话,一定保证您的待遇;但如果您要回国去争取更大的成就,寡人实话实说,确实不能帮助到您,您还是去其他大国寻找他们的帮助吧。”
晋国公子知道,宋襄公这说的都是实情,绝没有敷衍欺骗自己的意思;因此,虽然对结果很失望,但晋国公子也没有埋怨和忌恨宋襄公,而是恭恭敬敬地与宋襄公完成会面,然后客客气气向宋国君臣辞行,离开了给自己极高礼遇的宋国,再转道其他国家,寻找下一个机会。
送走了晋国公子后不久,周襄王十五年(前637年)夏五月二十五,泓水之败后的第七个月,毕生标榜‘仁义、尊礼’、遵守周礼准则,为‘争霸、主盟’理想奋斗了十四年的宋襄公兹父,因大腿箭伤导致的并发症,薨逝于宋国襄邑行宫中,结束了光荣和耻辱交织的一生。
临终之前,宋襄公特地召唤太子王臣(将来的宋成公)前来,给宋国的继承人做了最后的政治嘱咐:
“楚国,是我宋之大仇,齐侯,是寡人所立,而又忘恩伐我,汝切不可忘此两仇。晋公子,仁厚且得众,将来必定成就大业,汝定要与其相善、以为宋国依靠。今楚势嚣张、齐人趁危,有朝一日仍将害宋,汝可借晋公子之力,其以抗楚拒齐,而报寡人泓水之恨、缗地之围也!”
上天也在怜悯宋国,宋襄公自大、骄矜了一辈子,给宋国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,可临到离世时,却突然‘未卜先知’,事先结好了善缘,为宋国将来的政治走向做出了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,也就此给宋国找到了能够惠及数代的强大盟友和坚强后盾;这也是宋襄公给宋国留下的最宝贵的政治遗产。
就在宋襄公薨逝于襄邑的同时,在通往楚国的道路上,一支由数十乘马车组成的队伍正在疾驰而行,这就是离开宋国后、途经郑国,再改道前往楚国的晋国流亡公子一行。宋襄公不会知道(甚至晋国流亡公子本人此时也没有料到),第一代诸侯霸主齐桓公薨逝后混乱不堪的诸侯争霸形势,将由这已年过六旬的晋国公子来开创一个新的局面,他也是不久之后,这天下新的希望。
这位还在流亡途中、毫无权势、实力可言的晋国公子,就是将来的第二代‘诸侯霸主’、晋国第二十二任晋侯——晋文公重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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