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学峰:一个人的“中国梦”
text_房学峰
“中国梦”的主旋律,当然是“海洋强国”、“一带一路”等;相比之下,郭川的极限航海,即使能被主旋律包容,也顶多只能算一个具体的音符、或一个抽象的节拍。
他的这个“中国梦”里,难言“可悲”却足够“可叹”之处在于:它在相当程度上是他一个人的“中国梦”。他的历次航行,固然得到了地方政府的支持,得到了个别国内企业的支持,也得到了体育主管部门抽象大于具体、被动大于主动的支持;但所有这些支持,和郭川心目中的梦想却是有差异的、甚至在很多时候是有冲突的。
简而言之,郭川的梦想,是在远洋极限航海领域里不断登上一个个新的台阶,使中国帆船手有朝一日能和世界著名航海家、和那些顶尖船长与顶级水手们比肩。但在中国,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梦想,更不是所有人都能认识到他这个梦想的意义。
不管生死,茫茫大洋中的实体郭川都是孤独的,但即使生还,也未必能缓解他在精神上的孤独。因为在世界航海史上,那些伟大的航行背后,无不有国家的身影——15世纪中叶,当葡萄牙形成民族国家后,是恩里克王子组织的航海活动,使他的国家崛起为一个大国,这才有了迪亚士发现好望角的航行、达·伽马进入印度洋的航行,以及卡布拉尔发现巴西的航行。
当西班牙实现了国家独立后,他们也开始筹划远洋航行。在自己的航海梦想没受到葡萄牙王室的青睐之际,意大利人哥伦布转而向西班牙寻求支持,1492年4月,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和哥伦布签订了《圣大非协定》,其中规定:承认哥伦布为新发现领土的海军司令或总督;探险所得财产中的1/10归哥伦布;新发现领地今后的贸易活动中,哥伦布享有1/8的股权;哥伦布享有新领地的商务裁判权;所有上述权利、爵位、头衔,均由哥伦布的后代世袭。在这巨大名利的召唤下,哥伦布在这年8月3日出发,70天后发现了“新大陆”。
哥伦布首航美洲之后27年,又一个有梦想的人没有得到葡萄牙王室的支持而转而投奔西班牙,这回是一个葡萄牙人。1519年3月,在麦哲伦见到西班牙国王之后的第四天,查理一世与之签订协议:王室全额投资远航费用;麦哲伦获得所有收入的1/20;如果麦哲伦发现的岛屿超过六个,则其中两个岛上的全部收入的1/5归麦哲伦。和哥伦布一样,在巨大的名利诱惑下,麦哲伦带领一支由鸡鸣狗盗之徒组成、装备低劣、船只破旧的船队开始远洋,用了差不多三年时间,“维多利亚号”完成了人类历史上首次环球航行。
下一个出场的是英国人:在位长达45年的伊丽莎白女王,在自己统治期间,使英国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家。她的爱好之一,是拿自己的私房钱支持劫掠西班牙船只的海盗,然后和海盗共享利润。从1577年到1580年,德雷克用了两年十个月时间,成为麦哲伦之后第二个完成环球航行的人,他把他的全部航海所得中的2/5献给女王。但仅这2/5,就已是当初全部投资金额的将近50倍了。
在英国海盗和航海家劫掠西班牙帝国时,法国人也趁火打劫。1523年,用抢来的财富,意大利出生的维拉扎诺装备了若干条船,开始他的北美航行。十年之后,被称为“快乐的海盗”的法国人雅克·卡蒂尔再次进行北美探险;回到法国之后,国王法兰西斯一世宣布:航海家发现的“亚洲”属于法国,并且给它起名叫“加拿大”——印第安人把自己的村庄叫“加拿大”。
所以,在人类远洋航行的历史上,那些最著名的地理发现、最有影响的远洋事件,在那些使大国小国此消彼长的瞬间、在那些“先进文化”和“落后文化”交锋交流的时刻,都是个人梦想国家化的结果,都不是只属于一个人的梦想。
因此郭川的悲剧在于:他的每一次航行在本质上几乎都是债台高筑的,他企图在追求个体自由和自我实现的同时、试着分担海洋文化的国家责任,就像一个航海的堂吉诃德。